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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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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琳女士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家小兒子撒潑打滾, 在“拿雞毛撣子教他閉嘴”,和“跳過客套話迅速說正事”之間,選擇了後者。

她開門見山地問:“陸餘, 如果桂阿姨真的不是你的親生母親,你願不願意……在親生父母找到你之前, 就在我家住下?”

地板上的黃皮耗子停止了打滾兒,眨巴眨巴大眼睛,看向他親愛的老媽。整個崽都激動起來,眼中迸發出振奮的驚喜!

郭琳則看著陸餘。

陸餘原本已經預設了好幾種裝可憐的辦法, 讓郭琳心軟,以達成收留他的目的。但他從來沒設想過,郭琳會主動開口。

他知道自己是個麻煩,過去在桂阿姨親戚們家裏住的時候,那些所謂的長輩, 全都把他視作拖油瓶,他在的時候, 他們會把好吃的好玩的都鎖進高高的櫃子裏;還會當著他的面冷嘲熱諷,大人如此, 孩子們有樣學樣,也追著他叫“沒人管的野孩子”, 為此, 陸餘不知道打過多少場架。

多年的生存經驗告訴他, 沒有人願意撫養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小孩。

陸餘枕戈待旦, 做好了死纏硬磨的準備,可是, 什麽計謀都沒用上, 郭琳便這樣真誠地挽留他, 甚至為了顧及他的感受,說話的語氣都小心翼翼。

陸餘鼻子有點酸。

郭琳柔聲問:“孩子,你有什麽顧慮?或者有什麽別的想法,都可以跟阿姨說。”

陸餘抿著唇搖頭,忽然上前,一把抱住了郭琳。

因為不想讓別人聽到他哽咽的聲線,陸餘遲遲沒說出話來,郭琳卻全明白了,她眼眶也有點熱,拍拍陸餘的後背:“沒事了,好孩子,以後你真的有家了。”

後來,陸餘一個人在房間裏又悶了半個多小時,才肯出來。

這時候,安謹已經被父母告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,他倒不驚訝,畢竟安謹小同學有手機,會上網,昨天就看到了帖子。

安謹看到陸餘眼睛紅紅的,竟然也沒有欠兮兮地打趣他,貼心得不得了。

不過和聲悅氣的氣氛只持續到年夜飯開始,面對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飯菜,肚子裏只有白粥、煮雞蛋、小點心的幼崽們,全都拋棄矜持,大快朵頤。

差不多酒足飯飽時,安謹用一只比較完整的波士頓龍蝦鉗子殼頻頻挑釁陸餘,後來灼寶遞了一只結實的帝王蟹腿殼,交給陸餘,幼崽們玩得不亦樂乎,最終被郭琳女士全趕下桌。

郭琳虛張聲勢地瞪著美目,看得出絲毫沒有生氣,她很開心看到陸餘這麽快放下心結,恢覆正常,三個幼崽打打鬧鬧,增加了不少人氣,這才是春節啊,她喜歡家裏輕松和諧的氣氛,今天是她這麽多年來過得最快樂的一個新年。

八點央視春節聯歡晚會開始,外邊的鞭炮聲就沒斷過,電視開了最大音量,幼崽們被批準今晚可以熬夜,都興奮地跑到沙發上看節目。

安致遠又倒了杯紅酒,拉著郭琳在餐桌上慢慢喝,夫妻倆聽著喜慶的春晚,聽著熱鬧的爆竹,聽著孩子們咯咯咯的笑鬧。

時不時便有煙花燃放,火樹銀花絢麗地照亮夜空,斑斕七彩的光華透過大落地窗映進溫暖的客廳。

這個新年到處都是幸福的味道。

同一時間,桂阿姨的感受卻完全不同。

村子裏沒有集中供暖,需要自己燒火取暖,她原本打算去大哥家蹭住,根本沒有提前買柴火和煤。

誰能想到她大年二十九那天,被大嫂從家裏趕了出來呢?

其實鄰裏鄰居的,借一點也沒關系,可是,不知道哪個嚼舌根的那麽無聊,把她疑似偷孩子的事,也傳到了陸家村,現在整個村子都罵她是人販子,別說借給她煤炭,不啐她一口都算村民們有素質。

陸家村裏的那片宅基地是桂阿姨自己的家,也是她死去丈夫的房子。

但為了繼承這棟房子,桂阿姨和她婆家人鬧得很不愉快,而這整座村子都姓陸,多多少少都沾親帶故,她一個外姓人、還是個寡婦,住在這裏諸多不便,經常跑去她娘家大哥家裏蹭住,再後來去城裏做了住家保姆,便更少回來。

其實農村的房子不值錢,但大家都想要宅基地,倘若運氣好趕上拆遷,一夜暴富都有可能,這也是桂阿姨當年說什麽也要爭繼承權的原因。

此時,倉房裏還剩一點點煤,和因為落了雪,而有些潮濕的柴火。

網絡上曝光她的往事之後,桂阿姨很快就接到了雇主安致遠的電話,直截了當地跟她提了解約。

桂阿姨苦求無果,直接被對方掛了電話。

所以,還不知道要在這裏住多少天,大過年的,農村和縣城的店鋪都歇業,說不定要一直休息到正月十五。桂阿姨不舍得浪費僅剩的煤炭,只好用潮濕的柴火去生火。

潮濕的木頭點燃後,一開始會有大量濃煙,桂阿姨被熏得灰頭土臉,新衣服、為過年新燙的頭發都被熏出一股焦糊味,臉也蹭得黑灰一片。

不知道的,還以為她在爐竈裏滾了一圈,整個人狼狽又滑稽。

不過她獨自一人過新年,形象都是次要的,最難受的是冷。

因為怕買不到新煤,舍不得燒,所以爐子裏生著小火,頂多能保證不被凍死,維持生命體征沒有問題,卻沒辦法讓人感到舒適。

桂阿姨在室內,穿著厚衣服,又裹著一層被子,依舊瑟瑟發抖,手腳冰涼,尤其是手癢癢的,好像凍瘡要犯似的難受。

因為不怎麽回來住,也租不出去,房子常年閑置,裏邊的家電早就被桂阿姨變賣,家裏沒有電視,也就看不了春晚。

對於一個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來說,沒有春晚,哪裏算得上過年呢?

桂阿姨孤苦伶仃地一個人縮在炕上,聽到外頭熱鬧的鞭炮聲,愈發感覺孤單,她竟然想念起陸餘。

那孩子很小的時候,其實是跟她親的,兩三歲的奶娃娃,追著她奶聲奶氣叫媽媽,滿眼都是依戀,仿佛她是他全世界最值得信任的人。四歲時,就能上竈臺,歪歪斜斜地幫她燒水,是全村最能幹活的小孩。

以往的每個春節,也都是陸餘陪著她,桂阿姨通常都覺得煩,但偶爾也會慶幸有這麽個小東西在身邊,不讓她感到那麽孤單。

桂阿姨總是擔憂,那孩子不是親生的,日後是否真能給她養老送終?但每次問,小幼童都會懵懂地回答:“以後賺錢給媽媽花!”

乖巧粘人的小陸餘,好像只在回憶裏能找出影子。陸餘越長大,越冷硬,會在別的孩子嘲笑他時,抄起棍子就跟人幹架;會在桂阿姨回城打工時,面無表情地跟她道別。

是什麽時候漸漸跟她疏遠的呢?也許從一開始就埋下了惡果。

記得剛抱回村時,鄰居們都誇小嬰兒陸餘長得結實,比別的同齡孩子長一截兒,以後肯定能長大高個兒,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,長大了會保護媽媽。

“他桂嫂,你節哀吧,雖然老陸走了,可你有兒子傍身,熬上幾年,等他大了,就能孝順你,老了也有依靠!”

“這孩子出生得是時候,沒有他,老陸頭怎麽會把房子給你?這孩子有福氣。”

——當年村裏人都這樣跟她講。

但也許,從她把陸餘抱回家的那一刻,一切就都錯了。

六年多以前,桂阿姨的丈夫陸老二打工時,不幸被建築工地一根掉落的鋼筋砸斷了脊骨,搶救無效死亡。

據說陸老二上工時喝了酒,包工頭抓住這點,說他違規操作,不能算工傷,來回來去跟家屬扯皮,最後將賠償款、撫恤金打了個大折扣。

要錢的時候,陸家人做縮頭烏龜,不敢跟包工頭叫囂,還勸桂阿姨見好就收。等錢到了,他們卻搶走了一半。

桂阿姨拿著不多不少的撫恤金,挺著五個月的肚子,跑回她親大哥家。——桂阿姨父母死得早,世上只有大哥這一門親戚。

大哥嫂子都勸她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,趁著年輕,再找個好人嫁了。

可肚子裏的娃兒早就有了胎動,有時候肚皮上甚至能顯出小手小腳的形狀,桂阿姨舍不得,後來在大嫂的陪同下,也去過一次醫院,醫生告訴她,她肚子裏是個兒子,月份太大只能引產,跟生孩子差不多,要受些罪。

桂阿姨在門口等著,看著醫院宣傳單上的胎兒科普畫,看到這個月份的小胎兒四肢都發育齊全,幾乎跟嬰兒沒什麽區別,又感到肚子裏的小生命一直不安地動彈,愈發受不了,她丟了掛號單,攥著科普畫,回了家。

然而大哥家也不富裕。

大哥大嫂肯救濟她一時,卻不願意白養她一世,見她沒把孩子打掉,又聽說是個兒子,萬一生下來,以後肯定不好再嫁出去,又是一頓勸說。

但桂阿姨這回鐵了心,恨恨地表示:“陸家人都不是好東西,他們搶我的撫恤金,我就得給我兒子要套房子!”

老陸家沒分家,所以宅基地全在老陸頭名下,以至於陸老二死了,桂阿姨一毛錢遺產也拿不到。

大哥大嫂聽到她有這份志氣,才放下心來——至少桂阿姨以後有地方住,不用擔心她的生計,更不會永遠賴在他們家。

桂阿姨知道自己白吃白喝,會礙嫂子的眼,何況撫恤金不多,總不能坐吃山空,就四處找活兒幹,經常去的那家縣醫院,護士長看她可憐,便給了她一份臨時工作,薪水微薄,但不忙,也不累,就是推著孕婦們的尿液、血液,往檢驗科送,再把空試管送回來。

因為打著這份工,桂阿姨漸漸跟護士們混熟,經常能聽到一些院內外的八卦。

臨近生產的那幾天,桂阿姨聽說了一件奇事:有個特別有錢的闊太太,要在他們醫院生產。

桂阿姨不信:“有錢人能在這種小地方的縣醫院生孩子?至少也得去市醫院吧!”

護士們七嘴八舌:“真的是闊太太,她手上的鴿子蛋,據說能買咱們縣城一棟樓!包裏一沓沓的都是現金!”

“身邊帶的那個男的,不是她老公,是保鏢!”

“保鏢?真的假的?又不是拍電影,誰出門帶保鏢。”

“那位太太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難事,跑到沒人認識的地方才敢生孩子?”

護士們越猜越離譜,桂阿姨卻把這事記在心裏,有意無意地跑過去晃一圈。富家太太不用外物證明,單從氣質看,就瞧得出,那位陸太太跟他們窮酸老百姓完全不一樣,即便疑似落難,可舉手投足都帶著居高臨下的貴氣。

不管人家遇上什麽難事,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她的孩子肯定一出生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,不像她的兒子……

沒出生就死了爸爸,媽媽沒文化、沒工作,沒房子——誰知道那套宅基地能不能要回來呢?

桂阿姨為自己沒出生的兒子哭了幾場,忽然生出個大膽的想法:

聽說陸太太的預產期和她差不了幾天!而且就一個男保鏢,根本顧不過來,縣醫院規定,男的不讓進產房!

桂阿姨糾結得幾天幾夜沒睡好,最後咬咬牙,把剩餘的撫恤金全給了一位接生護士。

事情比預想得還要順利,陸太太生產那天,本來也到預產期的桂阿姨便掛了催產素,預備和那位闊太太一起把孩子生出來。

桂阿姨幹慣了粗活,身強體健,五個多小時就順利生出兒子,生完就能下地。

而陸太太比較嬌弱些,折磨了十幾個小時,也誕下一個男嬰,因為體力不支,生完就暈了過去。

小地方的縣醫院管理混亂,更別說那麽多年前,收了“巨款”的產房護士,成功貍貓換太子,桂阿姨看到保鏢接了她兒子,放下心,就沒敢多留,抱著還是嬰兒的陸餘飛快跑了。

她給親兒子找到了衣食無憂的金飯碗,還要抱著假兒子去跟陸家人討要宅基地。

不是親生的,就是比較容易豁得出去,桂阿姨把繈褓中的陸餘往冰涼的地上一放,便開始嚎啕大哭:“你們老陸家,搶了我丈夫的撫恤金不說,還不給我地方住!這是你們陸家的種,你們要是不把宅基地過戶給我們娘兒倆,我和孩子都不活了!讓你孫子、你侄子,凍死在你們老陸家門口!”

這樣大鬧一通,驚動了整個村子,大夥七嘴八舌地勸陸家,得給她們母子一條活路。

而陸老頭看到孫子,想起這是二兒子留下的唯一血脈,一時心軟,便答應了桂阿姨:房子可以給她住,宅基地也可以加她的名字,但有附加條件——要等陸餘十八歲,才能正式過戶。這倒沒什麽,如果遇上拆遷,只要“集體土地使用證”上,有她的名字,就能分到拆遷款。

陸老頭鰥居多年,老來得孫,對小陸餘頗為疼愛,也多虧了他這位爺爺,陸餘才平安健康地活到三歲。

可惜陸餘三歲那年,陸老頭罹患胰腺癌,從發現到去世,才短短一個月。

陸餘一下子沒了疼他帶他的爺爺,從爺爺的“乖乖孫兒”變成桂阿姨的“拖油瓶”,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百家飯生活。

桂阿姨不是沒想過幹脆把陸餘丟掉,或者賣給人販子,說不定還能賺上幾千塊。

可她不甘心,那套宅基地嚷嚷了好幾年,到現在還沒拆!

全村人都堅信,下一個拆遷暴富的肯定是他們,桂阿姨便也忍耐著,一開始是想,一拿到拆遷款就把陸餘丟掉。再後來,拆遷還是遙遙無期,而陸餘漸漸大了,已經過了最難帶的時候,桂阿姨年歲漸長,也不再抱有再婚的幻想,更不可能再有機會生孩子,便想索性留下陸餘,以後讓他給她養老送終。

本來一切都在計劃中,直到陸餘上了那檔《寶貝來啦》,一下子火了,引來了記者,戳破了她埋藏這麽多年的秘密!

桂阿姨好恨啊。

外邊的鞭炮聲漸漸疏落,應該是到了回家吃守歲餃子的時候。

餃子的香氣透過門縫飄進來,桂阿姨聳聳鼻子,仿佛能腦補出白白胖胖肉餡餃子剛出鍋的騰騰熱氣,她一天沒吃飯了,饑腸轆轆地咽了口口水,肚子裏應景地發出咕嚕的空響。

她餓得難受,也凍得難受,房子裏空無一物,連電視的聲響都沒有。

這大年夜太長太冷太難熬了。

桂阿姨摸出手機,回憶著上網的步驟,想著安謹就會用手機看視頻,那麽,手機上能不能看春晚呢?

她想研究一下,結果發現了99+未讀短信,還有一些未接來電。

什麽情況?

因為做保姆的職業習慣,她手機常年都調靜音,以免突然有電話驚醒熟睡的小主人,給她平白增加工作量。

可就算手機靜音,沒來得及看,也不至於一晚上就有這麽多新年祝福啊!

桂阿姨心中生出些期待來:該不會是大哥回心轉意,催她回去吧?又或者哪家的堂、表兄弟姐妹,堂叔表姨的,想著她一個人孤苦過年不容易,叫她過去呢?

有了希望,人就有精神了,桂阿姨興沖沖地解鎖手機,然後就發現,全是陌生號碼!

——人販子,你死了沒有?

——陸餘多好一孩子,你拐了他當兒子也就算了,竟然還那樣虐待他,你的心腸是黑的嗎?祝你年三十吃餃子的時候被噎死。

——過年好啊!聽說陸餘在郭琳老師家,謝天謝地!你現在是一個人嗎?寂寞嗎?先別急著寂寞,等進了監獄更寂寞。

——你什麽時候死?

——呵呵相由心生我算是信了,看到你的采訪視頻就覺得你不是什麽好鳥,老醜八怪!你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樣,怎麽可能生得出陸餘那麽帥的兒子?沒人懷疑過你嗎?醜東西,看你一眼就想吐,嘔!

——桂阿姨,我想肯定有很多人在罵你,但我不一樣,送你一樣禮物,裏面有我美好的祝福,希望你在今後每個深夜裏都能想起來,不再寂寞。[圖片] [圖片]

點開圖片,其中一張是桂阿姨采訪時的截圖,被p成了黑白遺照,而另一張則是特別驚悚的鬼圖。

桂阿姨“啊!”一聲丟掉手機,嚇得手足無措,慌亂地想找被子蒙住頭。

她一個人過年,本來就怕,為了省電,也沒開燈,現在後悔不疊。俗話說“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”,桂阿姨心中有鬼,又被這麽一嚇,幾乎丟了三魂,喪了七魄。

瑟瑟發抖地煎熬了好一會兒,才敢乍著膽子起來去開燈。

白熾燈燈光鋪滿屋子,桂阿姨終於緩過些神來,強行撫平情緒,去撿地上的手機。好在山寨手機質量不錯,竟然沒有摔壞。

非但沒壞,還打來了一通電話,電話還是陌生號碼。

桂阿姨有了前車之鑒,不敢輕易接聽,可那電話堅持不懈地打過來。

不會是某個認識的人吧?

她對電子產品都不了解,手機功能也用得一知半解,從來不存電話簿,還依著很多年前用固定電話的習慣,憑腦子記號碼,常聯系的熟人號碼——比如她大哥,兩個堂哥,一個表妹的手機號,桂阿姨都能背下來。普通親戚的卻不能。

桂阿姨不知道什麽叫做“人肉搜索”,所以不明白為什麽忽然之間有這麽多陌生號轟炸她的手機,追著她謾罵。

但她怕漏接電話,萬一錯過想幫她一把的人怎麽好,最終還是試著賭一次,接聽了手機。

手機那頭楞了一下,然後傳來一道陌生的男聲:“你真敢接啊人販子?”

再然後就是一串不堪入耳的謾罵,比村裏最沒文化的老太婆罵得還要難聽,還要惡毒。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那個陌生人有什麽深仇大恨。

桂阿姨又委屈又憤怒,忍不住回了幾句嘴,結果對方罵得更兇,直接問候她祖宗十八代。

她氣得心口砰砰直跳,罵不過,只好掛斷電話。桂阿姨迷茫又害怕,但又控制不住自己去看看那些陌生的海量短信,想弄明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,結果越看越心口疼。

從前聽老人說,人若是氣得狠了,可能會被活活氣死,桂阿姨還不相信,如今她捂著心口,深信不疑。

房間裏越來越冷,不知看了多久短信,桂阿姨發現她呼吸都帶了白氣,手也漸漸凍僵,一模火炕冰涼,原來是爐火熄滅了。

如果放任不管,會被凍死的,她只好下炕去外邊添火,但外間的燈接觸不良,一按開就高頻閃爍,把黑漆漆的廚房照得陰森晦暗,氣氛像極了鬼片現場,桂阿姨想起網友給她p的遺照和鬼圖,嚇得腎上腺素狂飆,腳下不穩,一個趔趄就摔倒在柴火堆裏。

下巴先刺痛,再一片溫熱,應該是被某根柴紮破了臉。

又冷又怕又餓又疼,別人闔家團圓,她卻狼狽至此,桂阿姨沒起來,終於忍不住,趴在冰涼骯臟的地上嚎啕大哭。

明亮溫暖的安家別墅內,郭琳女士踩著新購置的全家同款毛絨拖鞋,腳步歡快。

她走到沙發區,問三個幼崽:“餓不餓?吃餃子嗎?”

三只崽晚飯吃得撐撐的,都搖頭表示不要。

然而郭琳只是走個過場,拍板說:“半夜吃餃子是咱家守歲傳統,餓不餓都要吃兩個!”

幼崽們:“……”那您問什麽呢?

郭琳又點名灼寶:“兒子來,給姥姥姥爺打電話拜年!”

安謹聞言,立即向陸餘拋去一個“有好戲看,別看春晚了咱們去看灼寶”的眼神。而小安總本人早就忘記了幼年時自己是如何給長輩拜年的,現在毫無所覺,甚至有點小激動。

算上上一世,他已經很久沒聽到姥姥和老爺的聲音了。郭琳撥通電話後,把手機調成公放,灼寶開開心心地捧起手機,奶聲奶氣地說:“姥姥,姥爺,新年快樂!”

手機裏傳來姥爺爽朗的笑聲:“好好好!快樂!小灼寶想不想姥爺呀?今年什麽時候過來玩啊?姥爺之前去趕海,給你攢了好多你喜歡的小貝殼……”

沒等灼寶回答,聽筒那頭又換了聲音,姥姥說:“小寶貝!想姥姥了沒?還記不記得怎麽親親?來親姥姥一口!”

灼寶:“…………”雖然他也想姥姥,但是,好羞恥。老媽為什麽要按公放啊_(:з」∠)_

郭琳催促:“快,姥姥要你親親她呢。”

安致遠也幫腔:“快,別害羞,兒子,姥姥想你啦。”

姥姥:“灼寶?忘了怎麽親親嗎?姥姥教過你的,牟——嘛!”

灼寶:“……”

安謹、陸餘:“噗!”

姥姥:“灼寶?”

灼寶硬著頭皮說:“牟——嘛。”

姥姥喜笑顏開,又換成姥爺的聲音:“灼寶,最近有沒有學新的唐詩啊?你三舅公、表姨媽……一家子親戚都在呢,來給他們背一首!”

灼寶: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救命!

後來,灼寶背了一首《鵝鵝鵝》,一首“白日依山盡”,才算勉強過關。真是大意了,為什麽一到過年,小朋友都要才藝表演啊_(:з」∠)_

更讓灼寶頭大的是,他親哥安謹時不時就要學著奶團子吐字不清的口音,再當著他的面把唐詩背一遍,或者賤兮兮地學“牟——嘛”。

氣得灼寶好幾次想跟他拼個你死我活,奈何陸餘哥哥也不幫他,他根本打不過便宜大哥——陸餘笑得前仰後合,幾乎喪失了戰鬥力。

……罷了,便宜大哥才十歲,他不跟熊孩子計較。

三個幼崽最後誰也沒熬到12點,十點半左右便都困得不行,被趕去樓上睡覺。

趁著他們熟睡,郭琳潛入孩子們的房間,悄悄把紅包塞到他們枕頭底下,一邊塞,一邊念咒語似的悄聲說:“平平安安,健健康康,我的寶貝們都茁壯成長!”

郭琳女士自認為腳步輕輕,一切天衣無縫,然而事實上,沒察覺到她的只有年紀最小、最扛不住困意的親兒子灼寶。

陸餘等郭琳離開,便悄悄伸手進枕頭底下,摸了摸那封紅包,然後翻了個身,把有點濕熱的眼睛,蹭在枕巾上,無聲地想:原來有長輩疼愛的新年是這樣的,難怪別的孩子都喜歡過年呢。

與此同時,樓上的安謹也換了個舒服的睡姿,對剛關好的房門輕聲說:“謝謝媽媽。”

因為在自己家過春節,所有人都很放松。

大年初一,全家集體睡懶覺。

郭琳和安致遠沒聽到孩子們起床的動靜,便都索性賴床到中午,最後還是郭琳打電話叫了外賣才不得不起床。

春節也有餐廳營業,部分也送外賣,只不過價格比平時貴好多,好在安總和郭琳女士一家不差錢。

正月初一第一個電話打給外賣,第二個電話便撥給了經紀人吳嵋,郭琳拜托道:“吳姐,你人脈廣,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,怎麽做親子鑒定?對,是陸餘。”

安致遠耐心地等她們講完電話,才煞有介事地搖頭出聲:“你們私底下做親子鑒定也沒用的,得監護人同意才行,不然做了也沒有法律效益。”

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中年男子都喜歡在老婆面前裝懂王,不過既然安總這樣說,郭琳就懷疑他已經有了辦法,很給面子地問:“那怎麽辦呢?”

安總一副“多虧你老公能幹”的神情,說:“這種事何必舍近求遠找你經紀人呢?老板娘有需求,吩咐嶸勝的法務就行。這樣的事別人處理起來是有些麻煩,可他們肯定有辦法,不然我一年花那麽多錢養法務部做什麽?”

對啊,事情就應該交給專業人士來辦!

郭琳喜道:“你真有辦法!”

安致遠被誇得飄飄然,往老婆身邊挪了挪:“有獎勵嗎?”

安總作為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,沒禿頭也沒發福,已經打敗了90%的同齡男性。他雖然相貌普通,但有一種“能幫你擺平一切麻煩”的成功人士氣質傍身,又夠溫柔細心,重重濾鏡加持下,郭琳有時候——比如現在,看早過了七年之癢的自家老公,還是會覺得臉紅心跳。

郭琳問:“什麽獎勵?”

安致遠又靠近了些:“明知故問。”

氣氛逐漸暧昧,就在安謹和灼寶很可能獲得一個妹妹的前一刻,郭琳聽到動靜,警惕地坐直身體,並一掌按住安總試圖靠近的臉。

外邊果然傳來孩子們越來越近的腳步聲,不知誰喊了一聲:“早上吃什麽呀?”

“爸媽不會還沒起呢吧?”

“好餓呀,我們叫他們起床吧?”

郭琳當機立斷,一把將安總按進被子,又一氣呵成地在縫隙處補了個枕頭,自己抄起衣服披上,好整以暇地下床去開門。

“早餐一會兒送到,走,都去餐廳等著。”郭琳語氣正常,腳步迅疾,將幼崽們全部趕離了臥室。

被壓在重重被子下的安致遠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熊孩子們什麽時候長大搬出去啊?安總委屈jpg

陸家村。

昨晚又被網友罵,又是挨餓受凍,桂阿姨一夜沒休息,直到早晨才迷迷糊糊睡過去一會兒,結果感覺剛閉上眼睛,就被砸門聲吵醒。

她腳步虛浮地出去開門,就碰上兇神惡煞的大伯和小叔子一家,正是她亡夫陸老二的大哥和三弟。

陸老大劈頭蓋臉地罵了句:“人販子!詐騙犯!騙到我們老陸家頭上了?網上都傳遍了,陸餘根本不是我家的種!”

他把鐵鍬往地上一砸:“現在就跟我們去做親子鑒定!等結果出來就把宅基地還給我們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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